第三章

「戰士的妻子給賊神兩個選擇,一是滿是珍稀珠寶的帝王贖金,二是與她共度春宵,放蕩縱情。對賊神來說,這當然是連選都不用選。」─《賊神縱情春宵》

移星大宅共有地下五層,其中包含寢室及校場,由強化的螺旋式樓梯相互連接。小佳悶悶不樂地跟在沈老貪身後,走在螺旋而上的階梯。不速之客的消息已經傳開。暗殺孔洞中透出一對對憂心忡忡的目光,眾人低聲交談,黑暗中,回音不絕於耳。此時仙塞島最致命的刺客全擠成一團,爭先恐後只想看看不速之客。

小佳低聲怒吼。她永遠沒機會聽到這件事的結局。

「我知道你不是祂。」她說道。

「我不是誰?」老沈歡欣問道。

「賊神啊!你才不是賊神!」

「我從沒說過我是賊神。」

「你也沒否認過!」

「啊,如果我得徹夜跟你討論我的真實身分,我們就沒時間闖入梁碎葉的高塔了。」

牆後交頭接耳的對話聲突然中斷,上百人倒抽一口氣,吸走樓梯間的空氣。小佳呆若木雞。

「什麼?」她驚呼道。

老沈在樓梯轉彎處回頭看她。

「噢,我沒說過嗎?沒錯,我們要竊取總管之塔的秘密。很棒吧?」

九大家族各自推派一名成員,共同組成管理議會,制定周城的律法規章。各大家族之間,沒有人會傻到去信任對方,或與對方合作,所以九大家族老早就創設了總管的角色。

這個大權在握又危險重重的職務,通常都是由鶴立雞群的成功商賈擔任。總管將重要議題3 帶到管理議會討論,並且執行議會命令4 ,為各大家族爭取時間隱瞞醜聞,並且策畫暗殺重要人士。總管無人監督,是周城真正的統治者。很少有人能活著做滿一年任期。

這表示現任總管梁碎葉絕非泛泛之輩。惡魔攻擊鄰近恐懼之地和世界各地的消息不斷傳出,過去四年,她就是利用這點掌權,並在十六次暗殺中存活下來。在她成為總管之前,大家族紛紛擁兵自重,城市衛隊只不過是從中挑剩的雜兵所組成。梁碎葉大行改革,解雇或殺盡隊中醉鬼、間諜及罪犯,只留下訓練精良、收入豐厚的忠心衛隊。

簡而言之,在這混亂之城中,梁碎葉就是秩序的唯一捍衛者。這使得她跟第十家族正面衝突,因為第十家族就是要滿足權貴邪念,靠著犯罪得以興盛家門。至今,暗鬥已經持續多年,而且戰況漸趨激烈。梁碎葉的衛兵突襲倉庫,在街上屠殺小佳的族人。為了以牙還牙,諸位師叔和師姑潛入衛兵營舍,留下全城都看得到的漫天大火。5

碎骨魔手與梁碎葉有著血海深仇,就算是互為宿敵的營建家族及地主家族,對彼此的恨意也無法匹敵。

小佳靠著牆。我們居然要去偷梁碎葉的東西。

「我死定了。」她說。

「沒那麼容易死,除非她的衛兵逮到我們,」沈老貪說道,漫不在意地拍打雙手。「或是在爬牆的時候失足摔下。」

「爬牆?」小佳問道,一手扶著額頭。

「沒錯,我們會從高塔的外牆攀爬而上。」老沈皺著眉。「現在我把這計畫大聲說出來,乍聽之下是挺危險的。幸好你還有一項秘密武器。」

「是嗎?什麼武器?」

「就是我!」老沈說道,然後再次消失在螺旋式階梯。小佳感受到族人在望著她。

「堅強點,小姑娘,」其中一人說道,將手伸出刺殺孔洞,碰了碰她的肩膀。「無聲潛行、步步為營。」

「藏在顯眼之處。」另一個人說道。

小佳嘆了口氣。最後一句話是引自《賊神傳》。


沈老貪躍出大宅偽裝成店家的大門,小佳憂鬱地跟在後頭。粗糙的鵝卵石街道不斷延伸,一群群破落的多層樓房遮蔽了夜空繁星。

可是樓房並未遮蔽整個夜空。在半哩之外,總管之塔從骯髒街道拔地而起,顯露出鋸齒狀的塔身,等著兩人到來。

沈老貪駐足在不平坦的街道,一動也不動。在柔和的月光下,他糾結的鬍鬚彷彿閃閃發光。一段模糊不清的回憶隱隱浮現在小佳心頭…

但畫面倏忽即逝。她搖搖頭,開始走向老沈。也許這個老騙子只是在想事情。

其實不然。就在通往總管之塔的蜿蜒道路上,有間小攤子就在遠處。烤架上肉汁滋滋作響,陣陣濃香伴隨燻煙裊裊升起。這景象讓老沈看得出神。

「我們應該從屋頂過去。」

「屋頂上有賣咖哩牛肉的攤子嗎?」老沈驚訝地問道,「看來我離開這美妙之城太久了。」

「屋頂上沒有攤子,」小佳厲聲說道,「只是那裡比較安全。」

「啊,確實如此。」老沈說道,嚴肅地點著頭。「安全是最重要的。別擔心,如果我們需要跳下屋頂,大戰七個對手,我會讓你先出手。」

老沈蹣跚走向那間攤子。小佳聽到這話不禁目瞪口呆。當時老沈八成在旁邊偷聽,可是姚繼父並未提到屋頂…

那間攤子的推車和烤肉架就架設在開放式的廚房旁邊,用擺設複雜的鐵鍊和齒輪,把烤肉設備固定在被煤炭燻黑的牆壁及天花板。整個裝置彷彿可以瞬間收起,讓推車上方的厚重鐵皮屋頂能立刻閉合,馬上關門打烊。小佳緊跟在沈老貪身後,看著他面有歉色地擠過等著買烤肉的排隊人群,然後買下烤肉架上的全部烤肉。

「老人家,你要全部的烤肉?」小販問道,他戴著邊緣上翹的寬大草帽,皺著眉頭。小販無視眾人的抱怨,把所有烤肉都賣給老沈,這樣他就能賺到一整袋金幣,還能提早打烊休息。

「沒錯!」老沈說。「我這位年輕朋友和我等一下還要做激烈運動呢…」

「是我們先來的,老頭。」一位中年婦女怒吼著,她眼神疲憊,肩上揹著一袋雞隻。

「你先來的?不可能!」老沈說道。「如果有你這個大美人在我前面排隊,我一定早就發現了。不管怎麼樣,大家都不該餓肚子!」

「老闆!」他大聲呼喊,用手猛然一拍。「用全部烤肉招待我的朋友!」

小佳擠過人群,經過淺笑的女人和背著十八弦大瑪塔琴的街頭藝人。

「你在幹什麼?」小佳低聲道。

「為我們的秘密任務做準備。」老沈雖然是講悄悄話,嗓門卻大到讓整條街上的人都聽到了。烤肉聲嘶嘶作響。

「你引起了一陣騷動!」

「啊,你說得沒錯。」老沈說道。「我之後會更加低調行事。」

「老人家,」那位小販說道,雙眼睜得老大。「你…你的手啊!

老沈看著小販。小販看著老沈剛剛奮力一拍的手…此時正放在燒得紅燙的烤肉架上。

「不打緊!」老人說道,把另一隻手也放到烤肉架上。「我很耐熱的,而且今晚很冷得要命。現在告訴我,我的烤肉在哪裡?」

「你得先付錢。」小販說道,滋滋作響的烤肉聲讓他的臉不禁抽搐起來。

「噢,那是當然的。真不好意思。」老沈用雙手立起行囊,一邊查看翻找,一邊喃喃自語。最後他亮出一顆紅寶石,用手撐一撐。他的手掌沒有任何燙傷痕跡。

「這顆寶石夠嗎?」

眾人的目光從老沈的雙手移向紅寶石,然後移向老沈皺紋滿佈的老臉。有人低聲叫他「珠寶匠」,甚至還有人叫他「賊神」,這時就連小佳都被搞糊塗了…他究竟是何方神聖?身懷珍稀珠寶,徒手碰烤肉架卻毫髮無傷,能將毒茶一飲而盡,又能抵禦魔法傷害。他究竟是誰?

可是小佳畢竟年輕氣盛,愛譏諷的本性再次作怪。

「你說這叫低調行事?」她問道。

「這還不是我最大的紅寶石。」老沈說道,看來有點擔心。

「這顆寶石都可以買下這條街了!」小佳說道。「你卻用這寶石來買一車的烤牛肉?」

「難道你沒聞到香味嗎?美味烤肉當前,區區紅寶石何足為惜!」

「你是個白癡。」小佳說道。

「美人當前,男人無不如癡如醉。」老沈說道,朝那位揹著一袋雞隻的婦女眨眼示意。她靦腆臉紅,就像害羞的尼姑。「宴請佳人,揮霍有理。」

「老闆,順便把這頂超棒的帽子送我,這顆不值錢的紅寶石就是你的了。」老沈說道,把寶石高舉過頭揮舞著。小販的眼睛緊盯著寶石不放。

「別再拿著寶石亂晃,」小佳說道。「別人可能會謀財害命,你希望這樣嗎?」

「這些好人會謀害我?」老沈問道,同時把紅寶石交給小販,把換到的新帽子放到自己頭上。「我覺得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人。而且,誰會為了我的寶石殺人?」

「城裡大部分的人都會。」小佳說道。「別再炫耀你的臭寶石了。」

「我非常樂意跟大家分享珠寶。」老沈邊說邊調整他的帽子。「反正我多的是。」

此時,三個乾瘦惡漢從附近的小巷大步衝出,小佳輕輕後退一步,讓匕首悄悄滑到她手中,掩沒在擁擠人群中。這些蠢蛋身上沒有第十家族的印記,表示他們是不受認可的亡命之徒6 ,無法用以口勸退,只能動手。其實他們可能還想殺了小佳。那小佳就必須先宰了他們…

一位總管的城市衛隊巡邏成員從反方向靠近。太棒了。小佳正穿著不起眼的刺客護甲。

小販顯然也發現眼前情況不妙。他把推車向後猛拉,然後鐵皮屋頂開始閉合。

沈老貪單手擋下鐵皮屋頂,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屋頂推回去。

「我看到了,」他說,「你身後櫃子裡的是薑汁酒吧?」

小販拼命拉著不聽使喚的控制把手,點了點頭。

「我要買你的酒,一顆蛋白石換一瓶酒。」老沈說道。他的聲音迴盪在上方的家家戶戶。

小販動彈不得。光頭惡漢手中的棍棒脫手落地。

「一顆蛋白石換一瓶酒,真的假的?」小佳問道。

「我這輩子從未喝薑汁酒喝到過癮。」老沈嚴肅說道。「此乃人生一大憾事。」

小販為了賺錢,性命也不顧了。他將一瓶酒遞給老沈。老沈看都不看,把酒準確拋給光頭惡漢。

「美酒招待朋友!」老沈大聲宣布。「現在我們有了聽眾,只欠音樂。」

聽眾?小佳抬頭望去。許多人紛紛探出敞開的窗戶,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。這個景象可是前所未見。入夜之後,周城家家戶戶都是門窗深鎖。就算外面再吵,你都不會想要一探究竟,因為那樣只會惹禍上身。

「年輕人,能借你的瑪塔琴一用嗎?」老沈對街頭藝人說道。

「我也能來瓶酒嗎?」

「太划算了!」他們交換了酒跟樂器。那把琴太重了,老沈拿起來搖搖晃晃。「這琴比我印象中的還重。我得用雙手才拿得動。」

「那位仁兄!」老沈對那位光頭惡漢說。「幫老闆把酒傳下去。其他人如果知道歌詞,就跟著一起唱吧!」

大家都知道歌詞,特別是那些下流的曲子。跟賊神有關的歌曲多半非常低俗。當老沈唱到孔雀皇后在樹叢找到賊神,而賊神正在跟她的三位皇妹纏綿難分,揹著雞隻的婦女跟光頭惡漢緊緊相擁,放聲大笑。

人群紛紛湧上街頭,只為一嚐免費美酒。城市衛隊到了現場,吹哨指揮衛兵控制混亂場面。街頭藝人這時拿回他的瑪塔琴,頭上戴著受過老沈祝福的帽子,狂熱地演奏著,跟他的新朋友一起高歌。小販把他的太太叫醒,叫她快點把整袋的貓眼石藏好,再從地窖搬出更多薑汁酒及生肉食材…

十分鐘過後,在幾個街區之外,小佳跟老沈站在總管之塔周圍的庭院邊緣。他們看著最後一個巡邏衛兵離開,走向那場突如其來的街頭慶典。

「你這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,」小佳說道。「你是故意這麼招搖的…等等,你還帶了一瓶酒?」

「爬牆時間一長,我就覺得口乾舌燥,」老沈說道,用姆指熟練地彈開軟木塞,然後狂灌三大口,登時就喝掉半瓶。

這個傢伙年齡至少是小佳的四倍,可是小佳卻得扮演大人角色,向老沈說教,這讓她很火大。小佳說道:「你不能醉醺醺地爬上這座塔,老傢伙。」

「有何不可?」老沈說道。「我爬過上千座塔。醉或不醉對我沒什麼差別。」

「你會摔下來的!」

「喔,不不不。我太瘦弱了,根本不會摔下去。雖然我沒有親身試過,可是我相信我就算失足,也只會輕輕地飄落在地上。」

「隨便你。」小佳說道,捏捏自己的鼻梁。「開始行動吧。等我給暗號就…」

老沈已經蹦蹦跳跳跑過庭院。小佳咒罵一聲後跟上,等著隨時聽到衛兵的吆喝聲。雖然周遭屋頂上勢必有弓箭手待命,可是沒有人阻止他們。看來小佳也沾上老沈的好運了。

老沈抵達高塔,他把酒瓶塞進他裝滿雜物的大行囊中,然後就像隻靈活矯健的猴子,輕鬆爬上十呎高的垂直壁面。小佳必須不斷借力使力,用上全身肌肉才能跟上老沈。

腳下的周城越來越遠。黑夜籠罩這座陷入沉睡的城市,醒著的只剩老沈臨時發起的小型賊神慶典7 ,還有照亮東方永恆市場的耀眼火炬及燈光。

小佳終於注意到老沈根本是垂直向上爬著牆,也注意到光滑的石牆上有著巧手鑿出的不規則凹槽,這從下方完全看不到。

「以前也有人爬過這座塔。」她說。

「沒錯。」老沈輕鬆說道,臉不紅、氣不喘。「我兒子常常來爬這座塔。」

「兒子?」小佳問道。「可是你一直暗示自己是…」

「單身漢?我才不是。女人寧可翻山越嶺去跳海,也不會讓好男人孤單寂寞。」

「不對,我是說『神仙』。而且請不要談到『單身』。」小佳說道,滿臉通紅。

「有何不可?」老沈一頭霧水地問著,停下來搔搔長滿鬍鬚的下巴,將枯瘦的手擠入石縫。

「因為你…」

「風流倜儻?體香誘人?」

「太老了。」

「此話不假。」老沈說道,遺憾地點著頭。「我老囉。這瓶酒好重,其實我這把老骨頭已經拿不動了。接著。」

老沈丟下酒瓶,如果小佳沒有驚險接住,這瓶酒應該已經跟小佳擦身而過,在下方遙遠的鵝卵石街道摔成碎片。

「給我這瓶酒要做什麼?」

「拿來喝啊。」老沈說道,一陣強風把他的衣服吹得滿是皺褶,他穿草鞋的腳靠著一道細小的石縫支撐。「等你喝過酒,就得把酒瓶砸碎,幫自己克服宿醉。」

「我才不會這麼做…這樣做真的有效嗎?」

「可能吧。」老沈說道。「我個人挺喜歡宿醉的,會讓我想起…」他的聲音越來越低。小佳沒想到他會突然沉默,所以趕緊說話打破冷場。

「會讓你想起…?」

「噢,想起陳年往事。」老沈說道,對著小佳咧嘴笑著。

小佳第一次正眼看待老沈。奇怪的是,老沈的鬍鬚讓人覺得似曾相識,臉上又帶著輕鬆的微笑。小佳在那短暫瞬間看到了…悲傷,深鎖在高牆及城門之後。現在那道城門又再度關閉了。

「你剛剛提到你兒子。」小佳說道,把酒塞到她的加襯護甲內。

「噢,沒錯。他太常爬這座塔了,因為他是梁碎葉的秘密情人。」

小佳的手停在半空中。

「梁碎葉?這座總管之塔的總管?那位梁碎葉?」

「正是她。」老沈開心道。「他們已相戀多年,都有數十年了。」

「這不可能。」小佳說。根據民間歌謠,這位總管對於愛情無動於衷。各大家族成員中,有上百人曾向梁鋸齒求婚,卻被她一一拒絕。小佳本來以為這個大仇人只有這項美德。

「不是不可能,只是讓人驚訝。以我們現在的位置,你最好輕聲細語。」老沈提醒她,因為他們逐漸接近總管臥房的窗戶。

「說到你的兒子。」小佳說道,深信老沈只是跟她開玩笑。「他也以誘拐婦女聞名嗎?他是位偽裝之神嗎?」

「噢,我沒說過嗎?」老沈問道。「他就是你們熟知的碎骨魔手。」

小佳腳底一滑,以快比閃電的速度摔下。老沈悶哼一聲,一把抓住她的手。她的靴子懸在數百呎高的半空中,狂風呼嘯而過。

「小心點。」老沈說完這句話,就把她甩向牆上。她靠在牆上一段時間,臉貼著冰冷的石牆,慢慢平復呼吸。

「不可能。」她最後總算擠出這句話。「我們正在跟梁碎葉的城市衛隊交戰。他們兩人誓不兩立。」

「他們兩人的感情確實很熱烈。」老沈說道,然後繼續攀爬。語氣不再幽默,可能是因為主題嚴肅,或是因為剛剛九死一生的情況。

那扇窗就在上方五呎處。

「你錯了!碎骨魔手不會背叛我們。」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充滿絕望,讓她很討厭自己。

「碎骨魔手第一重視的是梁碎葉,」老沈和藹道。「第十家族只能排在無關緊要的第三位。」

「第三位?那第二位是什麼?」

「很高興你問了這個問題!」老沈歡愉地說著。「今天帶你來,就是要揭開這個秘密。」老沈用細而有力的手抓住小佳的護甲,把她拖到窗台上面。

月光如飛刃,穿透這位總管的臥房,照亮房內的豪華地毯、火爐及床鋪。梁碎葉面對牆壁,長袍半褪,露出裸背及嫩白的肩膀。

碎骨魔手上半身赤裸,從她身後的暗處走出。碎骨魔手身上滿是傷疤,體無完膚。殺人的手此時卻溫柔撫過梁碎葉的喉嚨,輕輕抬起她的下巴,然後輕柔地吻著她…

這就像當初小佳在屋頂的情況。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,小佳已經從窗戶一躍而入,匕首脫鞘而出。

梁碎葉掙脫碎骨魔手的懷抱。她想張嘴呼喊…

…碎骨魔手卻摀住她的嘴,將這位總管拉回懷中。他瞪著小佳,表情捉摸不定。小佳知道他絕不會讓自己活著離開。他們都會殺她滅口。

小佳不想沿著原路逃脫,她撲向窗台,將手伸向沈老貪…可是他已消失無蹤。外面的高牆直通地面的庭院,完全看不到自封為神的瘋老頭。她咒罵一聲,轉身時剛好看到碎骨魔手出手抓她。

她用匕首砍向碎骨魔手的手腕,並趁對方閃避時,低身躲過他的手臂,然後全速奔向房門,那是唯一的逃生出口─

「衛兵!」梁碎葉在後方咆哮著。兩名衛兵衝進門內,刀已出鞘。小佳不假思索,從護甲抽出老沈的酒瓶,扔向最近的衛兵頭部,隨即發出清脆聲響,那位衛兵踉蹌地退到一旁。另一名衛兵揮劍砍來,小佳閃過那道銀光,順勢用匕首刺擊對方前臂,並接住脫手的長劍。

她不管衛兵如何慘叫,立刻轉身迎敵,勉強接下梁碎葉的快刀。真是千鈞一髮。這女人已經手刃第十家族的數十名刺客,他們都是小佳的族人;而碎骨魔手身為家族的守護者,竟然愛上了大仇人…

碎骨魔手受傷的手腕淌著血,他快步跑向兩人。梁碎葉揮了一劍又一劍,而小佳盛怒難息,不停喘氣,順著敵人的攻勢移動,擋開那總管的刀鋒,速度驚人。

…然後小佳將心中累積的怒氣化為一聲怒吼,奮力將匕首及長劍擲向碎骨魔手的胸口。

碎骨魔手揮掌打落兩件兵器,繼續靠近。

小佳轉身逃離臥房,奔過走廊,跑向螺旋狀的樓梯。下方階梯傳來衛兵的腳步聲。只能往上逃了。

她知道上面只是死路一條。她必死無疑,她的家族也會遭到碎骨魔手的謊言戕害。

她來到月光下的塔頂。這裡出奇地安靜。這裡,當然也是死路一條。

小佳氣喘吁吁地跑向塔頂邊緣,查看是否有人留下梯子。什麼都沒有。從塔頂直通遠在下方的庭院。她可以跳向總管的窗口,用手抓住窗台,可是在情急之下會失手。吆喝聲傳出,衛兵就要殺過來了。

小佳閉上雙眼,想起賊神的一則故事…

火神緊追在後,賊神靈機一動,爬上蒼穹天頂。在火神嘲笑祂時,賊神親了朝陽發紅的臉頰,然後一躍而下…

小佳睜開雙眼。衛兵逼近,手持利刃劃過石壁。她可能永遠無法到達心目中的遙遠國度,但是她可以再翱翔一次…

她放棄一躍而下,腳跟靠著塔緣。至少二十個衛兵手持長矛及利劍,嘻嘻笑著圍成半圓包圍著她。這二十個衛兵將來也可能會傷害她的族人。

她嘆了口氣,發動攻擊。

一把劍砍向她的喉嚨,她俐落閃躲;一隻長矛射向她的背部,她背對避開,順手抓住矛柄,從衛兵手中奪走這把長矛。

她用橡木矛柄痛擊衛兵頭盔,以木擊鐵。衛兵尖叫著滑落塔頂。小佳看準腿甲縫隙,將矛頭精準刺入他的大腿。小佳明知自己必輸無疑,依然奮戰不已。衛兵把小佳困在塔緣,劍光一閃,正好把她的長矛劈成兩半。其中一人從後方抓住小佳,小佳大吼一聲,將長矛順勢一推抵住這人腳尖,轉身掙脫擒抱,隨後把矛頭刺進他的胸口。

矛柄裂了開來。在這個衛兵摔下高塔前,她眼明手快奪下此人手中的劍,然後跳入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。每次揮劍,都能阻擋多人攻勢;每次出劍,必讓敵方皮開肉綻。她放聲大笑,旋身舞劍,鏖戰不止…

當敵人只剩下九名衛兵時,一人用臂鎧將她擊倒,另一人擊落她手中的劍。

一把斧頭在她腦門上方舉起,她頭暈目眩,看著月光下那斧頭的黑影,然後聽到人聲…有人正從樓梯衝上來。

碎骨魔手衝出樓梯口,抓住兩名衛兵的頸部,把他們丟下高塔。一把長矛擲向他的後腦,在矛頭甫刺進頭皮之際,他立馬轉身接下長矛,並用手背打爛持矛衛兵的頭盔。

小佳彎身拾劍,剛好及時揮劍擋掉胸口一擊。碎骨魔手的指節撕裂滴血,他繞到一名不幸的衛兵身後,用兩手抓住他的頭,用力擠爛。

剩下的五位衛兵退卻不敢向前,他們已經認出碎骨魔手。可是小佳知道他不會放過這些衛兵。因為他們跟小佳一樣都是目擊證人。

…不過,小佳突然想到,碎骨魔手老早就能殺了她,不禁皺起眉頭。

瘦弱的沈老貪說碎骨魔手是他的兒子,他這位兒子在幾秒內又殺了三名衛兵。最後兩名衛兵被他抓起來互撞,一直撞到兩人動也不動,他才把他們的屍體扔下階梯。

他轉過身來,身上多了十幾處傷口,流血不親。

「她是你的母親。」碎骨魔手說道。

小佳茫然地望著他。老沈的秘密:梁碎葉及碎骨魔手已經相愛數十年…

「所以你就是…」

「沒錯。」

他不是想傷害小佳,而是想阻止不認識小佳的梁碎葉。

小佳發現自己的眼睛跟碎骨魔手很像,這是她有記憶以來,碎骨魔手第一次正眼看她。

「我知道他會把你帶來這裡。」碎骨魔手說道。「不惜任何代價。」

如果這是她小時候聽過的童話故事,她應該立刻擁抱碎骨魔手。可是小佳反而打了他一巴掌,只希望自己從未聽過這件事。

「我很抱歉。」這個有著深黑眼眸的巨漢說道。「人人都要我的命,我不能連累你。」

梁碎葉站在樓梯口的陰影處看著小佳,絲綢緞衣摩擦左側的石牆。小佳這時才認清自己的身世,她跟顧問大人根本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

梁碎葉咬牙抿嘴,一語不發轉身走下樓梯。

「你出生後,她就沒見過你。」碎骨魔手說道。「如果她知道是你,就不會派衛兵來追殺你。」

「我不知道這番話可不可信。」小佳說道,她母親眼神可是既冰冷又憤恨。

「那是因為你不瞭解她。」她父親說道,但是這個魁梧的男子聽起來也語帶保留。

「所以你很瞭解她。」小佳平淡地說道。

「我們從小就在街上打架搶食物。」他說道。「後來我加入第十家族,並把那裡當成我的家,她便獨自離開了。」

雖然小佳不願承認,但她心中確實默默崇拜她的母親。她富有謀略、意志堅定,雖然出身街頭,卻能努力不懈,結識江湖好漢,最後成為堂堂總管…

…成為梁碎葉,追捕她與愛人生下的刺客之女。就算梁碎葉求小佳原諒,她也做不到。

「我們應該跟她談談。」碎骨魔手說道。「現在她已經見過你了。」

真相大白,小佳忍不住想嘆氣。碎骨魔手把梁碎葉擺在第一位,把我擺在第二位,把第十家族擺在第三位,可是他不想失去任何一方。

「我們永遠無法一家團圓。」小佳說道。「你懂嗎?她不會因為你愛她,就善罷甘休。不是她死,就是我們的族人橫死街頭。你明明知道會有這種結果。」

「她是你的母親啊。」他說道。

「錯了。」小佳說道,沿著塔頂邊緣蹲下。「她是你的情人,而我只是個孤兒。」

小佳隨後爬下高塔,碎骨魔手獨自佇立塔頂,身旁盡是死者屍首。


3換句話說,就是對給總管最多錢的大家族十分重要的議題。

4請參閱前註。

5如果有人要求進行暗殺,姚繼父會派出師兄及師姐。只有當某人嚴重觸怒第十家族時,繼父才會派出師姑和師叔進行誅殺。

6第十家族經營犯罪事業,絕不允許周城內出現競爭對手。家族以外的竊賊、騙子、贓物販子必須將部分收入奉獻給第十家族。如果不乖乖照辦,家族自然會奪走他們的重要事物做為交換。

7仙塞島的許多慶典往往讓人一心只想不計形象,大玩特玩。可是沒有任何慶典比得上讓人狂歡的賊神慶典,全城會舉辦十四場不同的遊行,上演許多讓人驚奇的粗俗表演,來講述賊神的種種冒險,群眾還會大搞惡作劇、大說笑話,讓整個地區好幾個禮拜都不得安寧。

孤兒與珠寶匠

珠寶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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